郢都魂二(1/1)

然而让母女三人没料到的是，楚考烈王的丧事未办完，王太后李嫣嫣与其兄李园就架空了刚刚继位的楚幽王熊悍，实际掌权的他们放弃考烈王与赵国平原君合纵抗秦的策略，奉行春申君黄歇“亲秦附秦”路线，同时积极笼络他国，将王女辛萝、齐菡、文菁、则英嫁到燕、韩、齐、秦四国，将国家的安危寄托于女子身上，而不励精图治，重整河山。

曲夫人得知消息后，立时昏厥过去，辛萝衣不解带在榻前照顾，然而曲夫人容颜却一日憔悴一日，渐渐饮食都不进了，偶尔神智清晰时，只是握着辛萝的手哭泣。“辛萝，我苦命的女儿，你未来可怎么是好？”

“母亲不要为我难过了，养好身子最重要。”辛萝用温水浸湿了巾帕，小心地擦擦曲夫人青白色的脸，又将两个枕头叠在一起，放在曲夫人身后让她靠着，给她喂了些米粥。

曲夫人吃了两口便几欲作呕，长期不进食的胃开始对食物有了排斥反应，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，不过这样未尝不是好的结局，总比仰人鼻息生存要好。只是，她放不下自己的两个女儿。辛萝聪慧懂事，是先王的长女，颇得先王宠爱，原本先王要将辛萝许配给明义君，但她这个做母亲的嫌弃明义君面容有残缺，不同意，先王只能作罢，后来又选了几个，还有赵国平原君，反倒是辛萝以路远思念父母为由不同意了，后来她才知道，辛萝那时已倾心于神秘又尊贵的楚国大巫了，只是可惜，楚国历代的大巫都是不能够成亲的，更别提对方是楚国的公主了，他们之间注定是没有结果的。但辛萝偏偏是个死心眼的人，一直拖着婚事，直到先王离世，她失去了最大的庇佑，终究是在劫难逃。

曲夫人听说王太后是想让辛萝嫁到秦国去的，辛萝主动祈求到燕国去，让妹妹则英到秦国。她作为母亲，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心思，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，但人心终究是偏的，她和先王一样，两个女儿中，还是爱聪慧果敢善良的长女多些，如果两个人不能保护周全，她会选择牺牲则英。

“辛萝，你不该去求王太后啊！”曲夫人抱着辛萝哭泣道，“则英那个绵软的性子，到了哪里都是一样。即使秦国无亡国之忧，可后宫之中勾心斗角严重，女人们间互相倾轧，她去了也活不了多久。可可你不同，你若是去了秦国，还有自保的一线生机呀。”

“母亲，不要这样说，则英会难过的。”辛萝拿出巾帕轻轻擦拭掉曲夫人的泪水，“秦王虽是虎狼之国，但我听说秦王嬴政最厌恶女人勾心斗角，后宫并无几人。则英纯真烂漫，最为讨人喜爱，相信嬴政也不会错待她的。”

“那你呢？你怎么办？燕国江河日下，燕王喜又顽固愚钝，亲奸佞、远贤臣，好女色、怠朝堂，你在那边该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啊。”曲夫人一着急，气息有些不稳，喘了好几口气才将话说完。

辛萝将靠枕撤了，小心地扶着曲夫人躺下。曲夫人眼中的泪如同激流一样倾泻而下，不消片刻，枕头已湿了大片。辛萝见曲夫人如此，心里也不好受，握着曲夫人的手，趴在她脸边，泪也滚落下来，“母亲，如今人为刀俎、我为鱼肉，女儿也是别无选择呀。在大楚，王太后当权，别说我们这些女人由不得自己，就是显赫如春申君，还不是被人随意拿捏？往大了说，秦国虎狼之势有并吞众国之象，恐怕我们的大楚也迟早是她的囊中之物。嫁到燕国，一来在王太后面前展现低姿态，也为母亲赢得顾全大局、爱护大楚的美名，二来就算将来有什么变动，则英嫁到灭他人国家的，总比嫁到被灭的国家要有生机。至于我，母亲也不必担心，我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的。”

“你有什么把握，辛萝，母亲还不了解你吗？你总是为他人着想，忽略了自己。听母亲说，我这身子怕是命不久矣，也许过了了多久就追随先王而去，你不要顾及我。至于则英，先让她嫁到秦国去，你再拖延些时日，等到大巫回来，便跟他走吧，或者，你去找他？母亲这些年也积攒下不少金银细软，够你们二人安稳度日的。不要再想什么家，不要再念什么国，随意去哪儿，只要活着就好。”曲夫人坐了起来，瘦弱的肩膀微微抖动着。她看着面前端庄俊美的大女儿，想起她从出生起就是那么的懂事贴心，心里不由更加痛惜。

“母亲，”辛萝微微一笑，凑到曲夫人身边，“您放心吧，我已经准备好了，等到出了大楚，我就会去找他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真的。”辛萝用力点点头，仿佛这样就能安抚自己的母亲。

而曲夫人见她如此坚定，竟然真的相信了，觉得身上都轻快不少，喝了小半碗粥，终是睡下了。辛萝让鹦哥照顾曲夫人，她屏退了身边的宫女，自己一人出去了。

一出门，辛萝脸就垮了下来，她快步走到荷花池，踏上池上栈道，躲在湖心亭背阴的大柱子外。辛萝缩着身子抱着肩，望着接天莲叶映日荷花，心里的忧愁就如同层层莲叶，交叠得层层密密的，没有空隙。

快回来吧，阿云，快回来吧。我真的，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