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.背道(2/2)
关系。若不是经由她这么一说,我都看不出她和段琬夜还有着这样深的感情纠葛。偏头想了想,我遂了她的意答道:“我想是有的,他还说过了在城外等你。”
“他这些年经历得太多,也变得太多,我亦常常不愿面对现实,终日靠饮酒来使自己麻木。”她正说着,又是埋头咳出一口鲜血。
我看得胆战心惊,忙轻抚着她的后背道:“晏姐姐,快别说了,你……”
“而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,就是在孟郁景府上卧底的期间,赌气将那支玉笛送给了一个不认识的孩子。”她并不理会我的劝告,眼底积久的泪水却是决堤一般喷涌而出,“那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……而我却……我却闹着脾气把它送了出去。”
我眼见着她越说越激动,连带着左胸上的伤口都一起牵扯,顿时急得六神无主:“晏姐姐,你莫要这样,不过一个笛子罢了,又何必为此伤怀呢?”
“那不是一支普通的笛子,是遥妃娘娘倾尽半生心血所完成的作品。”她虚弱道。
“诶?”
狠咳了几声,她喘着粗气接着说道:“它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,叫做‘九山’。”
像是在头顶炸开的一枚响雷,我霎时间惊得面色惨白,良久才短促地呼出一口气道:“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,它叫什么名字?”
然晏烛情强行讲出一大段话后已是精疲力竭,并未注意到我异样的神色:“……九山。”
所有记忆的碎片呼啸而来,宛如席卷一切的山风。脑海中幽幽燃起昔日毁尽了沧归山的大火,在那冲天的火海中,书珏歇斯底里地朝我扑来,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他追逐多年的九山。
书珏说过,“九山”是唯一的,却也并没有说是哪种程度的唯一。如果没有重名的可能性,那这支名为“九山”的玉笛,约莫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。
我摇晃着退后了几寸,回头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沐樾言。而他却一下点出了要害,朝晏烛情问道:“你说的九山,确定是被你扔在了孟郁景府上么?”
晏烛情点了点头,凄楚的眸子里满是懊悔与伤怀。
我深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神,用自己认为最平静的声音对她说道:“谢谢你,晏姐姐。”
晏烛情给我带来的惊喜与收获太多,远远不是两个“谢”字能够比拟的,然而除此之外,我却也找不到任何别的方法予以报答。
她勾了勾唇角,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:“我才是要……谢谢你。”
短暂的寂静过后,她疲累地闭了闭眼睛,续声道:“每次喝红绸酒的时候,我就在想,如果我当初也为他系上了一段红绸,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……”
我道:“你家殿下余情未褪,大概会十分欣喜吧。”
“大概吧……”她有一刹那的失神,“不过,我也有些累了。”
“晏姐姐……”
殷红的血液以极为迂缓的速度自晏烛情唇边凝结成壳,她眼底的光芒亦被漫天掩地的黑暗逐渐抽离,随着窗外萧索的风声一点一点地黯了下去。
“我想……睡一会儿。”她说。
我没有接话,兀自在静谧的环境下等候了许久,却始终只听得耳畔马车奔波的声响。
在这样嘈杂恶劣的空间里,晏烛情像个孩子似的睡着了——可她睡得一点也不安详,双手有意无意地紧紧攥着,似还有许多诉不清道不明的心事。
她分明睡得很浅很浅,却是再也叫不醒了。
离开浮缘城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,路途开始下起淅沥缠绵的小雨。彼时夏末秋来,一夜凛冽的寒风将枝头的枯叶吹得漫天飞舞,而脆弱的几截枯枝则挂在树梢摇摇欲坠。
苍幕之中乌云缭绕,带着郁结已久悲戚化作秋雨,宣泄一般深深嵌入泥土,将大地浸得一片寒凉。
出城后所规划的线路途经一座矮山,因着连绵不断的雨天导致山路泥泞湿滑,我们不得不稍作停歇,将马车靠近遮雨的地方暂时安置下来。而晏烛情的身体却比我预想中腐烂得要快,剧毒在她呼吸停止之后依然向她的四肢百骸不断蔓延扩散,久而久之原本玉白的躯体便被侵蚀为枯烂的黑色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众人不得不痛心疾首地将她抬到无人的地方进行焚烧。
偏偏这雨天潮湿,便使得起火格外困难,本是可以闭上眼睛迅速完成的事情,我们却含着悲伤处理了一次又一次。
亲眼见证一个人的死亡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,尤其是晏烛情前段日子还是那样鲜活地在我的生命里出现,眨眼间就这样香消玉殒,尸骨无存。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,可在无力挽回的死亡面前,我心底依然被奔涌而至凄怆和惋惜所覆盖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我都尚且如此,那些同她相识多年的战友更是哀痛得无法自已。性子直的人甚至曲腿跪了下来,呜咽着淌下滚烫的泪珠。姜云迟因着伤势无法大声呐喊,瞪圆的眼睛里又是沮丧又是悲愤,末了竟是直挺挺地站起身,挥剑在野外的山石上一阵乱砍。一向话多的周别也不再出来活跃气氛了,安安静静地双手合十,似乎在为逝去的女子祈祷着什么。
我偏过头,在人群中寻找沐樾言的身影,却见他独自一人站得老远,烟雨朦胧之中,那身黑色的衣衫近乎和远方层叠的山峦融为一体。抬眼望去,于山雨影绰之间,那抹颀长的背影竟隐约透着几分难以形容的孤寥。
本章阅读结束,请阅读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