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 天下父母(5/5)
言,生死和眉娘不复相见。贺梓无奈之下只能同意,他亲自修建了这座墓园,从此守墓于此,一步不出青阳山。本来他已经心灰意冷,打算守着这墓园绝食而死。却在夫人祭祀之日人群散尽之后,发现有人鬼鬼祟祟探墓,他由此在奈何桥设了机关,河水里种了睡莲,养了琉璃鱼,心内隐隐的疑惑,却也升了起来。
他那夫人,出身江湖,娘家是昔日江湖巨擘一方豪强,夫人年轻时不满家族婚姻,离家出走,占山为王,做了女匪首,看中了路过的贺梓,就掳上山做了压寨相公。嫁给他多年来也是性情倔强,行事大胆,从来就不是那些经不住事的小家碧玉,如何会为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,几次官府恐吓骚扰,便投缳自尽?
但是斯人已逝,又留下那样的遗言,他连遗骨都没见过,又总害怕有人来毁她遗骨,不敢离开山谷一步,如何能查清当年真相。
如今贺梓是为什么忽然要查夫人当年自尽隐情的,他没细说,铁慈也没问,最后贺梓只对她道:“我细瞧你数日,觉得你是个可担当的。但盛都当年是我伤心之地,要我心甘情愿地去,便只有做到这一件事。当年我离开海右时,曾托付书院的诸友朋照顾夫人,现如今那些人大多还在书院,若要查清当年真相,非得先查他们不可。你去书院,我给你一封荐书,你以普通借读身份入院,之后的事,就看你自己了。”
他给了铁慈一个名单,铁慈翻了翻,便苦笑。
当年能和贺梓结交,托付家小,本身就不会是弱者,如今经营这么多年,地位自然非同凡响。她简单一翻,就看见书院现任山长朱懿的名字,再旁边竟然当今首辅容麓川。
别说她现在只能以荐生身份入学,便是皇太女身份,怕也轻易动不得这两位。
然而她二话不说应了。
因为……
离谷前,她去墓园前上香,贺梓沉默在一边还礼。
走出墓园前,她回头望,正看见贺梓沉默地站在奈何桥上,对着那一片白石地。
杨柳依依,群花馥馥。他却将一生永久活成了这一色雪素夜黑。
她停下了脚步,终于决定将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告诉他。
“先生。”
“嗯?”
“你的怀疑是对的。”她道,“先前瞬移那一霎,我低头看见了尊夫人的……骨殖,我看见她腹中,还有小小的……一团。”
……
山谷里,贺梓推窗,隔着濛濛雾气,看着书院方向。
那丫头,该到了书院了吧。
此行想必不会太顺利,书院这些年受萧家渗透,对皇族敌意很重。
自以为热血的青年,总是分外容易被煽动的。
但望她能披荆斩棘,一路抵达雾气那头。
有些事,仿若便是命。沉淀在心中的疑惑,本已因为岁月更迭而渐渐沉寂,然而近些年,昔年往事频频入梦。
就在前不久一天夜里,他梦见夫人一身红衣,脚步轻快入内堂,捏住了他的腮帮,竖眉笑问:“泼赖子当真不愿再见我欤?”
当年少年夫妻,红烛花下,她性情娇憨,他年少气盛,也没少吵架,他又素来口齿便利,夫人却嘴拙,每每吵不过他,怒极便捏住他腮帮,骂“泼赖子”。
醒来一室冷月星霜,热泪两行。
旧时昵称,暌违久矣。
他当时想,许是她泉下寂寞,终于谅解了自己,来唤自己。
许是他红尘时日无多。
如今才明白,她竟是在催促他,埋怨他。
一生桀骜不听话的夫君,如何最后便听了那一次,当真依着那遗书,不相忘却不相见了呢!
如何就沉溺苦痛,挣扎不出,任她沉冤埋骨,不见亲人了呢!
如何就因为她性情刚烈,信了她会愤而自尽,决绝生死呢!
他当年离海右时,她确实不思饮食而嗜睡,当时还以为有小疾,他在盛都牵肠挂肚。却原来那时她已有孕。
那几个月盛都变乱封城,来往通信断绝,他甚至短暂下狱,那报喜家书,想必也未到他手中。
成婚多年,一直无子,好容易怀孕,她如何会自尽!
如何会自尽!
雾气渐渐游移而来,轻触脸颊,渐渐便湿眼睫。
贺梓沉默着,缓缓放下了窗扇,最后手指仿若脱力,微微一松,窗扇咔哒一声,重重关上。
室内外好一阵寂静,唯余风声如泣。
良久,才有极度低沉的,压抑的,仿佛自胸臆中沉埋千年,终于断续喷薄而出的哭泣,从那窗户的缝隙里,风一般地幽幽散开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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