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6 暗伤(1/2)
“母亲?”柳万喃喃自问,忽然一拍脑袋,“是啊,我是该回去的,我怎么到这里来了?母亲呢?她是不是又不要万儿了?母亲为什么越来越嫌弃万儿呢?”说着紧紧抱住了另一个枕头,眼里闪出迷茫的神色,“母亲,你究竟为什么不要万儿了?万儿惹你生气了吗?还是万儿尿炕了你不高兴?万儿再也不尿了,母亲不要生万儿的气——”
说着说着竟然伤心起来,呜呜咽咽地哭开了。
兰草忙忙上前重新哄。
哑姑伸手拉住了兰草,冲她摇摇头,声音里再也没有了那种玩笑和嘲弄,而是有些沉重,“叫他哭吧,哭出来就好了,这哭,和之前的那种哭,明显不一样,那种哭是变着法子找别人麻烦,现在的哭,好像是真的伤心,悲哀是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。所以,即使他在别人眼里是个疯子,傻子,但其实他的心里也装满了伤心呢。”
兰草只能缩手。
“我不回去——回去了母亲也不陪我,她再也不抱着我,不哄我了,她还骂我,她说我就是个大傻蛋,这些年白白浪费了她好多精力,她叫我去死,再也不要去烦她。好媳妇儿,好兰草姐姐,我要在这睡觉觉,你们炕上被褥绵软,你们不会骂我,我夜里尿炕了你们不会拿长长的指甲掐我是不是?我要在这里睡觉觉——”
他一个人咕咕哝哝念叨着。声音慢慢地小下去,身子也斜斜地栽倒在枕头上。
鼻子里很快就发出了鼾声。
哑姑瞅着这一幕有些发呆,兰草也看傻了。她没有近身伺候过柳万,想不到这小公子会这么单纯,竟然把枕头当孩子来哄,看来别人也一直是这么哄他入睡的。
只是兰草和哑姑看着炕上多出来的这个身躯,面面相觑,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
“要不奴婢去中院送个话,叫她们来接回去?”兰草踟蹰着。建议。
“不,”哑姑边说。边动手将他往正搬了搬,替他脱鞋脱袜子,脱外衣。
兰草看着小奶奶的当作十分娴熟,很快就把柳万剥得只剩下一个红红的肚兜裹着肚子。下身只留一件亵裤。
“弄点水来擦擦,这身上怎么都有味儿了?”
哑姑皱眉,一面低头仔细查看,嘴里发出一声“咦?”
兰草被吸引了,掌灯过来一起看。
两个人不看不知道,一看同时吸了口冷气,柳万的腿上胳膊上怎么这么多伤痕呢?
兰草咬着嘴唇,小声道:“是不是万哥儿他淘气,犯病的时候自己弄出来的伤?”
哑姑不忙着搭腔。伸手轻轻触摸这瘦瘦的小腿和大胳膊,有些伤是旧伤,已经痊愈了。摸上去柳万没反应,有些明显是新近才弄出的,淤青,红紫,稍微一碰触,柳万的肢体就剧烈抽搐。嘴里还发出迷迷糊糊的呻*吟。
兰草偷偷看小奶奶,她发现这些自己看了心里深感害怕的斑痕。小奶奶竟然一点都不害怕,她竟然不但一一抚摸查看了胳膊和腿上的伤口,还把柳万的身子翻过去趴下,露出枯瘦如柴的脊背。
兰草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。
偏偏小奶奶要她说话,问她,“看了这里的伤,现在你还认为它们是柳万自己弄出来的?”
兰草愣愣望着这小小窄窄的脊背,只有方寸之地,却密密麻麻分布着很多青紫斑澜的疤痕,新的,旧的,大的,小的,深的,浅的,可以说新伤摞着旧伤,伤痕累累,找不出巴掌大的一片好肉皮。
兰草的手颤抖得厉害,嘴唇哆嗦着,“小奶奶,奴婢把人心想得太好了——这些伤都在脊背上,万哥儿他常年患疯病,手脚抽风,早就变得僵硬笨拙,他哪里能自己伸手到脊背上去弄伤自己?明明这是他人的外力伤害出来的——是谁啊,这么狠心,对一个病人能下这样的毒手,他还是个孩子呢,太可怜了——”
声音哽咽难言。
哑姑点点头,“不错,你的分析能力有进步,能把这孩子弄成这样的,肯定是那些日常伺候他的身边人,她们厌烦他,记恨他,早就想教训他了,只是碍于大太太面子,毕竟那时候大太太是很疼爱这个孩子的。”
兰草忽然呀了一声,“小奶奶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,从前万哥儿的日子不错,有人疼爱,自从大太太肚子里怀了自己的亲儿子,这抱养的儿子就成了多余,所以万哥儿的日子再也不好过了。”
“是啊,可怜柳万这傻子始终看不出好歹,还以为和过去一样呢,还到处耍他的少爷脾气,他哪里知道早年他把伺候的婆子丫环们得罪苦了,现在她们看大太太脸色行事,大太太不待见的人,下人们自然跟着用脚踩。”
“所以那些势利眼的狗家伙就对万哥儿大手大脚,大太太知道了也装不知道。”兰草叹息,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大太太这个人,也太有点可怕吧,她不是一直都是位慈祥和蔼可亲善良的活菩萨吗?难道菩萨背过了人也做亏心事?”
“傻丫头——”哑姑一边用棉花球沾取她特制的止痛膏往柳万伤口上抹,一边用分外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这世上的人心,远远比你我看到的复杂,也比我们想象的复杂。有时候我宁愿不要看到人心深处的这些幽暗角落,可惜啊,有的人有的事,并不是你想躲避就能避开的,有时候他们是撵着你而来的。”
这感叹有些高深,兰草没法接茬,就干脆不接口,借着灯火为柳万把所有的伤口涂抹上膏药,硬是把小奶奶一瓶止痛膏给摸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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